书架
海舆浮图
导航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四章 年末营生

『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1/3)页
  (1)年末营生

  那是元日前六天,绍仁十三年的腊月二十五。

  当所有女眷都在家忙着裁制新衣,挑拣首饰,准备迎接新年之时,元妡作为掌管着元家一半生意的大忙人,须得赶在这几日,亲自去手下的钱庄、酒楼、商行各处走一走。

  一是因为每年到了年尾,来的客流人数剧增,各店的订单都要翻上好几番,最是忙到焦头烂额之际。若是无人坐守,只怕要忙中出乱;二是因为一年的生意到了头,帐本上的收入、支出都要清算,入超还是出超要得出的一目了然,什么东西的销量最好,什么东西滞销严重,都需要打理人上心观察,才能在变幻莫测的商圈中找到未来市场需求的趋势和方向,从而练出比别人超前的眼光,这对生意人来说尤为重要;三是因为快到年节,各路人马都会赶前来拜年送礼,这都需要元妡亲自迎门拜谢,再准备回礼。

  至于拜谢时到底该感激涕零的鞠躬,还是不卑不亢地点头示意;准备回礼时到底应该礼重于人还是轻礼聊表情谊;亲自迎门时到底应该真心接洽还是假意逢和;脸上的表情到底应该多给对方一分尊重与敬意,还是趁此时机告知抢过自己生意、断过自己门路的对方,自己不容小觑的实力,让对方不敢公然与自己为敌……如此这般小事在普通人的眼里也许不过区区,但在商海大族之间就关系着脸面,特别是竞争伙伴之间的明争暗斗、不甘示弱都会体现在这一来二往之间。而这其中的分寸元妡自认只有自己拿捏的清楚,不放心交给别人。

  迎着朝阳,元妡略略梳妆,穿了一件素雅的家常冬装,踏上了从蓉林街驶向西边四坊的马车。

  西边四坊分别是长乐坊、天阙坊、渔歌坊和乐章坊,这四坊与东边专属于住宅职能的四坊不同,被用来作为游乐和商贸的聚集地。这里商铺多如牛毛,集市数不胜数,常常大街之上人不得顾、车不得旋,且一天十二个时辰不会中断持续开放,白天自是人马络绎不绝,夜市也照样是千灯万客,通宵开场,是锦城最繁华富裕的区域。

  纵观全城,西边的四坊与东边清河坊、永沐坊、平昌坊和丹泽坊这四坊,坊与坊中街道依次相连,首尾相接,成菱形架构,再多一条蓉林街贯通东西天阙坊与平昌坊。

  这些共同构成了锦城名扬天下的九街八坊,是百姓眼中锦绣成堆、千金散尽之地。

  元妡还未靠近天阙坊,因人流如云,密拢不散,只得弃车前行。

  元妡跟身边的管家阮利开口道“每一次来天阙坊,都会被眼前这繁茂之景所震惊。”

  “可不是。”管家弯腰打着哈哈,“天阙坊近一半的商铺都是咱们家的,小姐经营有方,能不繁茂吗?”

  一片和煦阳光打在元妡身上,娉婷容颜恰到好处,“我可不敢抢父亲的功劳。”

  “老爷自然是元府生意场的起家人。”阮利继续憨笑,“但这些年经营下来,我看小姐的见识魄力丝毫不在老爷之下。”

  其实自从元达铭领了朝中职位以来,一朝成了王廷官员,用于府里商路置业的时间越来越少。

  在这五年间,他一点一点地将经营权交给元妡,由她全权打理一部分元家的生意,而元妡也在重重磨练间迅速上手,用自己独特的一套经营方式,于变通中开拓道路,将元家的商业上升到了另一个新高度。

  元妡并不反对阮利对自己的这句评价,她为元家做出的贡献,世人皆知,没有谦虚的必要。

  “今日也该让汪洋陪同小姐才是。”阮利一只大手挡住了一个快要挤到元妡身前的路人,“这小子最熟悉天阙坊,他在的话,就可以带小姐走尽量人少的道路了。”

  话音未落,元妡立马咳了一声,吓得阮利急忙住嘴。

  “以后不要提及汪洋,他的身份不能暴露。”

  元妡一行人先去了天阙坊正中的临春楼,这个黄金地段的大酒楼,是元家名下占地面积最大、投资最长久的商铺,与其成正比的,是它为元家年年带来的巨额利润。

  元妡在跨进店门的同时,又看了一眼门前镶嵌的两块巨大金丝木板,其上一左一右遒劲有力的字写的是大气的十字对联‘聚五湖四海、品天下闻名’。其实元妡早就想把它换成更通俗、更喜庆、更接地气的‘低价消费好吃不贵,经济实惠健康美味’,奈何她这一超前的观点没人认同,大伙一致不同意,认为这样会拉低酒楼的档次。

  没办法,她只好作罢。

  她一进酒楼,刚落坐,眼尖的小二就发现了她。

  “小姐来了。”立刻捧着茶水上前。

  元妡微笑接过,环目了一圈酒楼四周,果然称的上‘生意兴隆’四个字,还没到饭点都快座无虚席了。

  诱人的酒香、菜香冲盈满楼,又顺着窗口飘荡开去,十里长街上的人恐怕都要垂涎三尺吧。

  “小张。”元妡记得每一个伙计的名字,“我让你们春节期间仍开门营业,大伙有没有不高兴的?”

  “不高兴的倒是没有。”小张诚实道,“只是大伙儿都挺想家的。”

  “其实元家倒也不是差这几天的收入。”元妡咔嗒一声敲着木桌,“而是一个人气的问题,一年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人气,很有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被别人抢走,所以千万不能中断,明白吗?”

  解释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小张自会向店内所有伙计转告她的意思。

  对待这些下人们,元妡一贯有自己的方法:不能太高高在上,但也不能太过亲近,说话时的语气、神情不能太过傲人,但也不能贴心贴肺的什么都谈。

  “是。”小张躬身应答。

  “大家辛苦一下。”元妡放柔了语气,“想回家的,之后可以轮休告假。”

  “谢谢小姐。”小张满含感激。

  “去忙吧。”元妡点头示意。

  待小张重新投入店内的工作后,她又朝身后的阮利挥了挥手。

  阮利前倾附耳,听见元妡道“回头给每个人发三倍的红包。”

  (2)可疑人士

  晨光熹微,懒洋洋的照在人头上,似在呼应锦城舒适悠闲的氛围。

  元妡离开天阙坊,自榆林街朝长乐坊行进。

  长乐坊,顾名思义,乃是身心愉悦、轻松欢乐之地。

  既有青楼红袖笑语盈盈;又有美食小吃眼花缭乱。此间滋味,叫人来过一次便永生难忘。

  不过,此时的元妡可没工夫作为一个游乐者停下脚步来观赏美景,尽情地享受时间。进了长乐坊,特别是靠近坊市之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得格外谨慎。

  “元姑娘,我们家公子已经恭候多时了。”一位站在坊市门口的少女,着一身长裙,声音婉转。她伸出纤臂,遥遥抬向坊市东南角一处高耸的楼台之上。

  元妡顺势看去,有白袍男子正手扶栏杆伫立其上,高处的大风扬起他净白一色的衣角,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能将整个坊市之景收入眼底。

  元妡和管家阮利经由该少女带领走上通往高台的楼梯,这座楼台乃是在好几年前就搭建完成的,因而不似坊市中其他建筑刚经过翻修后崭新的材质,它是采用的普通木质结构。

  但这座小楼却出乎意料的经年不摧,在无数日晒雨淋之下,仍岿然立地。

  现如今,是整个坊市之中唯一的高点所在。

  元妡上去后,停在那白衣男子身前福了福身,“好久不见,陆公子。”

  陆公子,陆柏舟,陆府三代一脉相承唯一的当家少爷。

  陆府和元府一样,是经商起家,纵横于商道数十年的名门大户。

  而陆柏舟又和自己一样,年少时就接手了家族的生意,挑起了家族的重担,双肩载的是家族盛衰不明、荣辱不定的未来。

  在这样的背景下,元妡与陆柏舟其实很早就相识于生意场中。其实不管是游走于各势之中,还是周旋于各方之间,元妡都打心里对这位年轻有为的陆公子敬佩赞叹。

  “虽然多日未见元姑娘,但姑娘的音容样貌早已刻在舟心中,一颦一笑不敢忘却。”陆柏舟转身,拱手于胸前回礼,“就好像日日相见一般。”

  说罢,又朝他身后的少女招了招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冠玉风姿与温和儒雅的气质不似一名商人。

  少女很快会意,拿来一卷鹅毛席帘,铺在地上,请元妡入座。

  元妡并不着急坐下,而是缓缓走向陆柏舟双手靠着的栏杆旁,同样将目光放置到下方喧声闹天的坊市之中。

  “我说你怎么改建了坊市中所有的地方,独留了这座旧楼台。”元妡轻巧一笑,“原来,你是为了登高看景。”

  “看景只是一方面,这座楼台的好处可不只这一个。”陆柏舟拉过元妡的衣袖,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不知你发现没有?”

  元妡站到陆柏舟先前的位置,再重新往下一望,这才发现大有玄机。四周景象较之方才所见敞阔亮堂了好几倍,若非亲眼看到实不能相信。

  元妡刚想开口询问是怎么做到的,就已然发现了其中的精妙之处。坊市之中,所有建筑的材料都是采用的琉璃瓦,这种材料轻盈透亮,一旦有光照拂,便会立即反射亮光且聚集到焦点处。如镜面一般,将坊市中每个人的肢体动作,甚至细微神情,都清清楚楚的印到站在高楼特定位置上,注视人的双目之中。

  “果然好处不少。”元妡了悟,“只消站在这里,便可观千人、晓万事、控大局,监视底下之人的一举一动,想必,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双眼吧。”

  “我说我是为了保护他们,你偏说成我是监视他们。”陆柏舟的眼角眉梢都揉进了笑意。

  “何来保护的说法?”元妡旋即问道。

  “有任何的欺瞒作假,我可以第一时间发现;有任何的贪图利益,哄抬物价,我可以第一时间处理;有任何的聚众闹事,我可以第一时间善后。我在这里,就可以杜绝物欲熏心,巧取豪夺之事的发生。”陆柏舟语调和缓,仍旧笑看向元妡,温言道“这算不算保护他们?”

  “若真如此,当然算。”元妡抿抿唇,贴近陆柏舟后,压低声音与他交耳小语,目光却移至旁边角恭敬侍立的阮利身上,“看到那边的管家阮利了吗?父亲美其名是让他跟在我身边保护并相助于我。其实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让他来监视我。老头子总是担心我在外胡来,违了他的意。因此,阮利不过是父亲安插的一支眼睛罢了,他有了这个身份,我再怎么不耐,也得每时每刻把他带着。”元妡叹息一声,又道“你看,世人是不是都喜欢为自己专恣无理的行为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午后明净的日光化开冻霜,坊市各屋檐上的冰雪消融,如珠落地,又一滴滴地落到陆柏舟的眼里,晕染了他眼中不事雕琢的素面女子。

  留在他脑海里的,只余一朵严冬临寒而开的梅花,暗暗淡淡的娇嫩颜色,却有撩人的芳香。

  陆柏舟伸手替元妡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散发,挽了碎发到耳后,元妡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

  “你呀。”陆柏舟倒不甚介意,含几分无奈的笑,“你若早说,我寻个由头让他不跟着你便是。”

  “何必呢。”元妡婉拒道,“过了这一时半刻,他还不是得跟着我。”

  ‘我’字尚未说出口,元妡善于捕捉异常的双瞳骤然一缩。

  陆柏舟很快察觉她微动的神情,“怎么了?”

  “那个人,什么来历?”元妡抬手指向地面与楼台正对的西北角,一辆巨大载货马车的方向。

  高约七尺,长约一丈的马车,面朝坊市正门,背靠坊市各家商户,款款停在坊中大路上。

  马车周身的驼色漆,在日光下耀眼异常。其上四角高高翘起,悬挂而下的铜铃纹饰着花鸟飞禽的图腾。拉车的马虽只有一匹,但其体格魁梧,是以奔腾千里著称的越影,此刻,被缰绳勒紧停下后,它正发出长长的嘶鸣。

  从外形样式与马的品种可知,这是帝京之中显贵人家平日外出拉人用的马车。而在这里,它的主人却舍得用这么昂贵的马车来装运沉重的货物。

  站在这辆马车旁的,是一位褐色宽袍的男人,他的腰间别着护身短剑,除了一双如鹰般警醒的眼露出外,全身其余各处都被落脚披风和帽笠遮的严实。他人将中年,仍不改健壮有力,正在徒手把马车上堆载的众多货物利索卸下,分开铺陈在就近的地面上。

  而他的身侧一年轻男子正负手立着,白玉抹额,面容俊逸,一袭墨色长衫随风翻卷,穿着暗沉单调却难掩气殊高洁,直叫周遭之景黯色。

  “他有什么问题吗?”陆柏舟也注意到了那男子。

  “他恐怕不是一位单纯来卖货的商人。”元妡通过她多年观人事的经验得出。

  “何以见得?”陆柏舟疑惑。

  元妡并没有很快回应陆柏舟,现在至她眼前需要她考虑的是另一件事:这座近期新开的坊市,名义上是陆府的私财,是陆柏舟一个人投身运营的产业。但其实,这中间也有元府在背后暗地里的经营。而这经营,是不方便见天日,不能为世人知晓的。

  也正因如此,元妡每次靠近坊市,都会小心慎重数倍,不让人留心到她,不让人得知她的身份,更不能让人知晓她与坊市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