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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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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几天工夫就能拿下来的,不光是嘴皮子磨到了,银子也得使到了,窑姐那儿使银子不算,老鸨那儿也得使,把这些通通走到了,您再琢磨上炕的事儿。”

文三儿愤愤地说:“这不是装孙子吗?想喝茶我去茶馆,想听戏咱去戏园子,不为了上炕我上你这儿干吗来了?还不如去寿长街的‘半掩门儿’,好歹是明码标价,进门就脱裤子,完事走人,哪像这儿,银子花了好几天了,连他妈碰都不让碰一下,这不活活要把咱爷们儿急死吗?”

张广福说:“文三儿啊,您要着急就别上这儿来,您去猪圈得嘞,甭说进门就脱裤子,您光着腚去都成,老母猪还不跟您要钱。”

文三儿刚要回嘴,见一辆黑色“福特”牌轿车开进胡同,左右车门的踏板上还站着两个穿黑色警服挎着盒子炮的马弁。汽车停在“庆元春”的门口,马弁拉开车门,里面钻出个矮胖的中年男人,那人似乎漫不经心地向车夫们扫了一眼,文三儿等人都吓得住了嘴,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看样子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别的甭说,就冲他看人的眼神,透着一股阴冷的凶光,给人一种感觉,谁要是犯在这人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个人和马弁进了“庆元春”后,老魏才敢抬起头来:“哥儿几个,知道这人是谁吗?”

赵二傻“呸”地吐了口唾沫:“当官儿的呗。”

老王咂巴着嘴说:“啧,啧,这人瞧着官儿可不小,又是汽车又是护兵的,谱儿够大的。”

老魏说:“这人可不是一般的官儿,这是警察局长沈万山,和我们小玉春是相好,自打小玉春靠上他,别的客都不接了,您有多少银子都没戏,顶多陪您打打麻将、喝杯茶,想干那个?门儿也没有。哥儿几个,咱们可哪说哪了,嘴上把严点儿,这姓沈的可黑着呢。头些日子,日本宪兵队抓了北新桥汪大人胡同‘永顺成’粮店的姜老板,说他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据说就是沈万山做的局。我有个老街坊和姜老板沾点儿亲,说姜老板被抓的前一天还和沈万山搓了几圈儿麻将,那天姜老板手气好,愣是赢了沈万山五百块大洋,沈万山当时阴着脸走的,第二天姜老板就出了事……”

文三儿幸灾乐祸地说:“姜老板我见过,胖子,中不溜儿的个儿,老挺着个肚子,没见他系过裤腰带,总用两根带子吊着裤子,人五人六的,都是钱烧的,这回可褶子啦,宪兵队是闹着玩的吗?也该让这些有钱的主儿尝尝滋味啦。”

老魏继续说:“姜老板在沙滩红楼的日本宪兵队地牢里溜溜儿待了三个月,老虎凳、辣椒水儿挨个儿尝了一遍,沈万山这时候才出面做好人,保出了姜老板,为这事儿,姜家不知花了多少钱,没有上万也有个几千,人出来了,姜老板也倾家荡产了。唉,姜老板糊涂啊,你缺那点儿钱吗?非要赢沈万山的钱,这叫鸡巴上扛刀子——玩悬的呀……”

沈万山进了“庆元春”的大门就直接上了楼,他的两个马弁照例留在一楼会客室,由老鸨负责招待。身体肥胖的沈万山顺着楼梯爬到二楼时已经气喘吁吁了,当他抬起头准备进入二楼走廊时,却发现迎面站着两个穿长衫、戴礼帽的男人。沈万山心中一惊,额头上一下子渗出冷汗来,他分明看见那两人手里都举着二十发弹匣的驳壳枪。沈万山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来不及多想,闪电般地将右手伸向腰间的枪套……然而晚了,徐金戈和叶兆明的枪口吐出长长的火焰,爆豆般的枪声响起来,沈万山的身体在弹雨中抽搐着滚下楼梯,此时套房中的小玉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正在一楼会客室的两个马弁反应奇快,在枪响的一刹那便迅速拔枪在手,向楼上扑去,此时徐金戈和叶兆明正顺着楼梯跑下来,两方在楼梯拐弯处相遇,便同时开了火。近距离的枪战没有赢家,经验老到的徐金戈一个短点射将三发子弹打进一个马弁的额头,而对方子弹也射入了他的大腿……另一个马弁的出枪速度显然比叶兆明快,叶兆明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两发子弹已经打进他的胸口。那家伙身手很是了得,在子弹出膛的同时身子便跃过楼梯扶栏跳到一楼,回身又是一个长点射,趁徐金戈躲避的一瞬间蹿出“庆元春”的大门……

徐金戈回身看看叶兆明,他已经栽倒在楼梯上,胸前赫然排列着两个弹孔,鲜血在不停地涌出伤口。徐金戈试了试他的鼻息,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一瘸一拐地追出大门……

文三儿等人正在谈论沈万山,就听见“庆元春”的大门里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夜晚的枪声显得格外震耳瘆人,车夫们都吓愣了,他们呆呆地站在墙根儿下,眼睛都死死盯着大门,谁也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文三儿站的位置离大门最近,他看见一个人影敏捷地蹿出“庆元春”大门,这人手里拿着一支驳壳枪,边跑边回头向大门里射击,枪口发出的火焰在暗夜中显得很醒目,灼热的弹壳迸溅在地上又弹了起来……文三儿被吓得抱住脑袋蹲在自己的洋车前,一动不敢动,他认出开枪的人是沈万山的一个马弁,刚才连沈万山在内一共进去三个人,而现在却只跑出一个,他们显然是遭到了袭击,是谁在追杀他们?胆子也太大了。

就在文三儿一愣神的工夫,“庆元春”的大门里火光一闪,随着两声枪响,那个马弁的身体猛地痉挛起来,他摇晃了几下就一头栽倒……文三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近距离的枪战,他吓得腿都软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发现赵二傻、魏良才等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没命地蹿出了胡同。文三儿连想也没想,也跟着拔腿就跑,他刚跑出几步又猛地想起自己的车。逃命固然要紧,可要是把车丢了也不是闹着玩的,孙二爷还不扒了他的皮?就在文三儿回身拉车的工夫,“庆元春”的大门洞里一瘸一拐地跑出一个人,那人右手拎着手枪,左手捂着大腿,鲜血从指缝中流淌下来,他艰难地爬上文三儿的洋车,朝文三儿一挥手低声道:“快跑!”

文三儿战战兢兢地哀求道:“长官,您饶了我吧,我是个臭拉车的,这不关我的事儿呀。”

那人火了,他一抬手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文三儿的脑门低吼道:“快走!不然我打死你……”

他的话音没落,文三儿已经拉着车蹿出了胡同口,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文三儿实在是太怕那人手里的枪了,他边跑边回头看看这位强行坐车的人,总觉得后背冷飕飕的。那人只是简短地吩咐了一句:“去香厂路‘新世界’,快点儿。”

文三儿嘴里应着,脚下拼命地跑着,他心里盘算,从韩家潭胡同到香厂路“新世界”大楼顶多只有一里地,转眼就能到,只要这位爷下了车,天大的案子也跟他无关了,他情愿不要车钱。文三儿这么想着,已经跑出了陕西巷口,正要横穿马路进入万明路北口时,迎面跑过来两个日本宪兵,他们显然已经发现坐在车上的刺客,这人太显眼了,浑身是血,手里还握着枪,别说是日本宪兵,就是个普通老百姓也能认出这是个受了伤的刺客。两个日本宪兵用日语大叫着,边跑边掏枪,受伤的刺客没有丝毫的惊慌,他抬手就是两枪,子弹从文三儿的脑袋上飞过去,准确地击中了两个日本宪兵的额头,他们被子弹强大的冲击力打得仰面飞出去……

位于香厂路的“新世界”大楼是座外观呈环形的五层大楼,形状与轮船颇为相像,是仿造上海“大世界”而建造的,始建于1913年,由前九门提督陈光远投资,英国人包工建造,1918年开业,当时成为京城的一大胜景,娱乐业的龙头老大,直到1928年国府南迁,“新世界”才冷寂下来,最后竟倒闭关张。文三儿在“新世界”鼎盛时期经常拉客人来此娱乐,对这里很熟悉,不过他从来没有进去过,与其花那三十个铜板的门票钱还不如去买二两酒喝。

文三儿拉着刺客狂奔到“新世界”大楼时,迎面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下,车上下来两个穿西服的汉子将受伤的刺客扶进汽车。那刺客在钻进车门之前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回头对文三儿说:“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文三儿哈哈腰道:“长官,我叫文三儿,是南横街‘同和’车行的,我们老板是孙二爷。”

那人说:“好,我记住了,你听着,照理说你救了我的命,我该好好感谢你才是,可我现在身上没有钱,这样吧,如果抗战胜利后我还活着,我会专程来找你,兄弟,谢谢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汽车开走了,文三儿呆呆地站在路边发愣,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刺客他肯定见过,那次在永定门的城门洞,就是这个人救了自己,若不是他提醒自己向日本兵鞠躬,自个儿很可能当场就被日本兵用刺刀捅死了,这人姓什么来着?对了,姓徐,就是这个老徐。

过了几天,文三儿听一个客人说,报纸上都登了,警察局长沈万山和两个马弁在韩家潭胡同的“庆元春”同时遇刺身亡,据称,刺客为两人,在枪战中一名刺客中弹身亡,另一名刺客负伤在逃。据一个勘察过现场的警察私下透露,这是连环案,当刺客得手逃走后,“庆元春”又遭到第二次袭击,在这次袭击中,老鸨、门房及妓女小玉春被枪击身亡,沈万山的皮制文件包失踪。据案件调查人推测,这两起刺杀案为同一组织所为,其行动计划极为周密,第一批凶手负责打死沈万山和马弁,然后迅速脱离现场,而第二批凶手的目标很可能是沈万山的文件包,至于杀死小玉春等人是凶手为消灭目击者所做的杀人灭口行为。目前,北平警方及日本宪兵队正在全力追捕,据警方发言人称,此次刺杀行动极有可能是重庆方面军统人员所为……

徐金戈是带伤撤离北平的,在刺杀沈万山的行动中,他的搭档叶兆明中弹身亡,他自己腿部中弹,因流血过多险些丧了命。沈万山那两个保镖也是高手,若不是徐金戈以逸待劳,突然出手,谁死谁活还说不定呢。事后徐金戈回忆起这次行动的细节,不得不佩服那个从未露过面的“黑马”,此人的计划极为周密,他把接应脱身的汽车安排在香厂路的“新世界”大楼的确是个高招儿,因为韩家潭胡同的位置处于密如蛛网的小巷区,汽车在这种地形下很难迅速撤离,对方如果反应迅速,只需在几个主要出口设下障碍,那么刺客只有束手就擒了。这匹“黑马”的确是个特工高手,行动计划安排得丝丝入扣,徐金戈刚刚撤离现场不到两分钟,隐在暗处的“黑马”就发起了第二次袭击,不仅拿到沈万山的公文包,还果断地将一切目击者全部干掉,达到了灭口的目的,然后从容隐去。此人到底是谁?看来军统局内藏龙卧虎,人才济济,“黑马”也许是一个平时不起眼的同事,徐金戈还曾经和他一起喝过酒。由于军统内部的严格纪律,同事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沟通,也不可能有朋友,徐金戈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神秘的“黑马”是谁。

至于助手叶兆明的死,徐金戈没有太多的伤感,干这行的人最忌动感情,他认为叶兆明是条好汉,但就一个特工而言,他不过是尽了职责而已。徐金戈把这次行动得到的全部奖金通过人事部门转交给叶兆明在国外的父母,以表示作为同事的慰问,从此他不再用固定的助手。

徐金戈靠惊人的毅力摆脱了日本宪兵队的追捕,在内线的帮助下撤离了北平。他在天津杨村的秘密据点里养了半年的伤,伤刚好就收到“黑马”的指令,要他立刻赶到北平,徐金戈心里明白,“黑马”怕是又有新动作了。

徐金戈到北平已经十几天了,他像一头在丛林里觅食的豹子,正在一点一点地接近猎物,这是个慢活儿,绝对急不得。他的猎物不是等闲之辈,而是身怀绝技的日本黑龙会成员犬养平斋。此次行动之前,徐金戈查阅了大量关于日本黑龙会及其主要成员的背景资料,那个神秘的黑龙会渐渐从暗夜里的迷雾中浮现出来……

这是日本最大的浪人团体,其前身为“玄洋社”,成立于中法战争之后,由日本浪人平冈浩太郎创立,也是最早在中国进行间谍活动的特务组织。黑龙会出现于1901年,其头目头山满在日本的右翼团体、政界、军界和财界都具有极大的影响,日本军政界的许多著名人物,如土肥原贤二、香月青司、广田等都是头山满的得意门徒。黑龙会的宗旨之一是标榜“大亚细亚主义”,极力策动政府侵略中国和朝鲜,它表面上是个民间团体,党羽却遍布于日本军政界,在政治上具有极大的势力。黑龙会的总会长头山满没有担任过任何官方职务,其原因是日本没有一个官方职务能适合他的超然地位,连首相要找他商量事情,都要移尊就教去登门拜访,这种地位没有做官的必要。

根据徐金戈掌握的情报,犬养平斋是黑龙会派驻中国的重要成员,他在20年代就以浪人身份潜入中国,从1927年的“济南事件”到1937年的“七七事变”,中日两国之间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中都有犬养平斋的影子。此人与日本政府和军部都没有隶属关系,他只受命于黑龙会总会长头山满,种种迹象表明,犬养平斋是黑龙会派往中国华北搜集情报的总负责人,和日本军部及日本谍报机关是既独立又交叉的关系。徐金戈注意到,犬养平斋虽然长驻北平,但他始终行踪莫测,没有人知道他的住址。据军统驻北平站的内线人员报告,犬养平斋曾租下西四附近的一个四合院为住宅,但却很少在那里居住,军统情报人员曾试图对他进行跟踪,但由于种种原因,都没有结果。犬养平斋以日本浪人的身份广交朋友,上至清朝遗老,下至三教九流,他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生活放荡不羁,热衷于声色犬马,在北平的各种圈子里都有人望。还有一条重要情报引起徐金戈的注意,犬养平斋最近迷上了斗蟋蟀,经常去南城南横街黑窑厂的“同和”车行斗蟋蟀。

“南横街”?“同和车行”?徐金戈飞快地在记忆中搜索着,没错,他听说过这些名称,这些信息似乎是在无意中进入记忆的,需要仔细想一下。

以一个特工人员的眼光看,这个犬养平斋绝对是条大鱼,他掌握着黑龙会在中国惨淡经营多年的情报网,这个极有效率的情报网独立于日本情报机关之外,十分隐秘。换句话说,假如日本战败,犬养平斋的身份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只是个日本侨民,按照国际法原则,你无法把他列入战犯加以逮捕和审讯,按“黑马”的指令,对付犬养平斋最好的选择是秘密绑架或是干脆干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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